昉闲

【双北】秦唐夜话

女子尼:

*双北国家宝藏拉郎
*清水无差



执壶回国以后第一次出差,去了相隔三百多公里的另一家博物馆。
路途不算遥远,对它来说甚至比不上曾经的任何一次旅程。左不是又被安放在“大罐”里,穿过山川,再被小心翼翼地拿起。
它隔着透明玻璃,受来往人群观赏。有的,会赞叹,而后走开。有的细心读一遍铭牌上的讲解,貌似很感兴趣地拍下照片。
有一个小女孩,用人类的计数单位换算,应该是二十多岁。她很高,站在展柜边上,要几乎蹲下才能看清它的纹路,戴眼镜,方下巴。她看了它一会儿,眼角微微抽动,突然流出了泪。它困惑极了,因为在冗长的时光中,它见过人们哭闹、玩笑,孩子撒娇,大人装作稳重......它见过许许多多的情绪,可从没有一份因它而起,又因它而灭。
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,它茫然地回望那个姑娘。

博物馆在白天总是热闹的,一入夜,就安静下来,仿佛喧哗和沉寂是一体两面。
执壶所在的位置恰好是展馆东南角,月光能完满地照进来,抚摸它身上每一寸釉彩、每一条花纹。这是一天中最闲暇的时候,它自娱自乐地欣赏这份安宁。

“欸!里头的!”

猛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它一跳,差点一头撞上展柜。心有余悸地四顾,只见一张男人的脸孔,正趴伏在玻璃柜上,睁大眼睛往里瞅。
你瞅啥?
瞅你呗。
男人嬉皮笑脸,挪开了一点,飘飘忽忽地荡在空中。它回过神来观察,说这是个男“人”其实并不贴切。这位虽然具有人形,却高束发髻,身着的玄色交领深衣也很有古韵,可能比它生活过的年代还要久远得多。还有更重要的一点,它顺着袍边往下看......没有脚,只有一道萤蓝色的光线连着,消失在大厅转角。

“嘿,别琢磨了。”
这位见它毫无反应,扁了一下嘴。“我和你一样,都是器灵。”
器灵?
它隐隐约约能够体会到一点这个名词的含义。自被运送回国,它接触到了许多古老的物件。其中,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件,能传来简单的“信号”。有的是“保持距离”,有的是类似人类之间的打招呼;还有的,几不可查调转了角度,仿佛在用身体语言表示抗拒。
可眼前这个,似乎又与它们有些不同?
除开它酷似人类的外貌,当执壶沉浸于自己的思维时,器灵实际上还在锲而不舍地说个不停,从“你今年多大了?反正肯定没我大......”到“听说你是留洋回来的,那一定有很多有趣的见闻吧”,喋喋不休。
很有个性,执壶想,随即又被自己的用词惊得愣住。

“所以,你真的会说波斯语吗?”
“......是阿拉伯。”
器灵“哇”地大叫出声,壶子开口说话啦,它嚷道。执壶很是无语,看戏似的任它闹了一会儿。器灵也很给面子地手舞足蹈,一会儿飘远,一会儿凑近,就好像让个死物发出点动静便是天大的成就了一样。
“......你,”执壶顿了顿,它远没有习惯用这样的方式交流,说话断断续续的。所幸器灵注意到了,便飘回来,凑上前,一脸期待的样子,“嗯嗯,你说。”
它突然就很怀念不知道自己能够“发声”的从前了,胡乱找了一会儿焦点,死盯着墙边一块小小的阴影,开口:“你似乎,很有活力,很、很生动。”
它不想让这句话听起来太像在打听什么,但一瞬间,高个子姑娘的脸划过脑海,语句就自顾自地流了出来。
“啊,你说这个呀。”
器灵垂下手,直起身子。它立刻紧张起来。“不、不好意思,冒犯到您了吧?对对对不起,是我不懂规矩,怎么可以第一次见面就询问人家是怎么修炼的呢,实在是......”
“停停停停。”器灵冲它连连摆手。
它惶恐得住嘴,生怕又惹恼了对方。
器灵可能看出了它的窘迫,连带脸色都无奈了起来“......你想到哪里去了?”器灵笑笑,颇具安抚意味。“首先哈,没有冒犯不冒犯这一说。哎,看来你根本是一窍不通啊,这么跟你解释吧。”
器灵脸上一向的轻松神色散去了些。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去了云朵后面,偌大一个展馆,唯有萤萤幽光照亮一隅。
“器灵,生于器,成于灵。每件器物自创于人手,其能否生化出高于‘物’的‘精灵’,就已经是注定的了,绝无后天修炼之说。画者,如画江山,倾注半生心力,画中自然有仙;著书者,极尽瑰丽之描述,为只言半语茶饭不思,自有颜如玉住黄金屋。除此之外,还有数之不尽的刀匠、剑师、琴工、绣娘......又或者一个县官小吏,恨不得把所思所想、一魂一魄都掰碎了、揉化了,融进字里,用细溜儿的竹简保持好,带到地底下去。这便是天下,独一份的‘身后财宝’了。”

器灵,或者更准确地说,简牍之灵,把目光投向它,“现在,你明白了吧。该是怎样一种机缘,才使我们得以依靠缔造者的情与魂,脱离了生死,留存于世间。”

那只玉羊不知道什么时节又跑上来,月华斑斑,在简牍灵的脸上跳跃。很久很久,它听见自己说,“那我,应该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,你那样的‘灵’了。”

中唐年间,长沙一个偏远的窑子里,执壶被匆忙烧制出来。那个创造它的窑工,它已经记不清长相了,只依稀记得,是个面目柔和的人。和一般的窑工不同,创造者颇有文采,技艺又格外精湛,他在壶身上挥毫写下诗句,又炼成温暖的色彩。
春水春池满,春时春草生。
好不快活。
它躺在那个人生了薄茧的掌心,觉得从未有过的安稳。

“他把我卖了,卖去了很远,很远的地方。”不像你,你的造物主希望你陪在他的身边。
“我和你不一样。”

“不可能!”
简牍灵连一秒钟的错愕都没有,斩钉截铁的态度仿佛它就是公理,就是逻辑。
“你是我见过的,思维最清晰、感觉最全面的灵了!你一定就是我们的一份子!快,你好好想想,回想一下,一定有的......某个瞬间。”

“......是姆们的希望咯。”
恍惚间,男人牙白色的背影好像在念叨着什么,大大的袖子从一只只壶碗上飞过。
蹚过尘封的记忆长河,它拨开缭绕在眼前的云雾,拼命地伸出手。
它碰到了。
男人笑起来很好看,弯弯的眉间皱了一点点,指头扣划在它竖起来的耳朵边。
“真有点舍不得了。”

博物馆东南角突然迸出一道耀眼可不刺目的白光。简牍灵张大了嘴,眼睁睁看着执壶壶口升起来一个人形,幞头的两条长尾从脑后蜿蜒到前襟,像一个热烈的叹号。它愣了半晌,有些感慨,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,
“欢迎回家。”
那一刻,执壶灵忽然明白了那个高个子女孩为何流泪。

我回来了。

【后续】
当天的后半夜光景,执壶灵被简牍灵带着疯玩了一宿。它见到了敦厚威严却很好说话的曾侯乙编钟钟灵,欣赏了它带来的皇家宴会级视听享受,它还旁观了越王勾践和吴王夫差延续上几千年的剑矛之争,以及打斗之后累得气喘吁吁的二轮嘴炮。逛到郧县人头骨的时候,它还被皮得要死的简牍灵吓得险些缩回几百米开外的壶身里。它还有幸“瞻仰”了简牍灵的真身——上千枚保存完好的竹简,让那家伙好一番嘚瑟炫耀。

最后的最后,它们并肩坐在博物馆深蓝色的屋瓴,它给简牍灵讲了这些年在外的趣事。

“外面那么好玩,你为啥想回来?”对方问它。
它耸耸肩,“那你呢,想出去看看吗?”
简牍灵摇摇头,“我的使命是留守。这里还有人需要我,告诉他们何为正道。可你不同,”它故意往后撑了撑,好正视执壶灵,“你永远是开拓、创新的象征。”
“也许吧。”
执壶灵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。
气流上升,热量逐渐聚集。太阳要出来了。
是黎明。

【后续的后续】
联展结束之后,执壶跟着大部队一起回到了湘博。走的时候很匆忙,它没来得及跟秦简道一声别。不过想想那灵跳脱的个性,它就也索性告诫自己乐观一点。
兴许下次再见,是在更大的舞台呢?
反正日子还长。


End.


作者:总算把这个脑洞写出来了hhhhh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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